顾惜朝出刀如电,转瞬连珠攻出十二式,式式都诡到毫巅,避无可避。
而戚少商的剑,也就防了十二次,每接一式退一步,十二步过后,已接近琉璃瓦边沿。
十二次相交,听来只一声和鸣,竟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俱全,宛若龙吟。
没有人能认出顾惜朝的刀法,也没有人能认出戚少商的剑法。
他们的每一次交手果然都没有内力激荡,却都险死还生。
或许,
刀剑本就无定法,是庸人,才自扰之?
再后退就会落地,已近绝境,却是戚少商等待已久的机会。
他借最后一次防守,
反击。
翩飞,乍落。
轻,如十月第一片雪。
“一泻千里”、“一枕黄粱”、“一见如故”——
还是一字剑法。
攻出三招,追击被顾惜朝旋身闪开,立即翻腕斩向后颈,惟有低头才能闪避,却等于将心脏送上当胸刺来的剑尖。
好个顾惜朝,身如杨柳当风,折腰即起,恰贴着剑锋仰面躺下,手中小刀无声飞出。
疾。
戚少商不得再进,回剑,“一苇横江”挑出,“叮”地一响,小刀银芒应声消失在楼下花木之中。
“好——”
喝彩声方起,一道凄厉的尖啸响起,顿时压下所有嘈杂。
像无数只秋蝉在拼死鸣叫,又像撕裂锦帛的断碎声——这锦帛一定很韧,上好的苏锦,撕的速度,一定极快,才有这样流畅如丝而又伤痛彻骨的悲鸣。
神鬼夜哭,神哭小斧。
原来他的小刀只是前奏,这一斧才是贯注全力的杀招。
他是孤注一掷,
戚少商呢?
此时前招力道将尽,却正是青黄不接的当头。
——顾惜朝终于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。
他是不是能接得下这斧?
“传说神鬼之声是天机,不可泄露,听过的凡人,终生不会忘记,终生不会幸福。”
那么,
你会不会幸福?
你?
会不会?
幸福?
戚少商心中猛然浮现出无数问题,如叹息回声,循环往复。
半空硬生生扭腰,使出半招“一拍两散”,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赤红——那么红,那么耀眼,烂漫遍野,宛若无明之火。
那方向是……
东郊猎苑!
难道这又是谎言?
心头一震,如遭雷击。
既意有所碍,神为之分,后半招,已来不及使完。
也就不必使完了。
横剑,
闭目,
寒光止。
凄厉之泣骤停,
剑斧对撞,竟声如编罄,悠长不绝。
银芒飞溅,如一泓秋光碎裂,
隐没。
静,仿佛宇宙洪荒创世之初的死寂。
喧哗的吵嚷的漫骂的疑惑的怀疑的……
一切声音都停止了。
人们突然发现,红楼的琉璃,前所未有地鲜艳,一如红莲地狱。
风益发大了起来,卷着塔上烟尘呼啸而过。
如泣。
——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,怒而触不周之山,天柱折,地维绝,天倾西北。
泰山之崩,莫过于此。
顾惜朝如四年前一样缓缓上前,衣袖在风中猎猎做响,长发狂乱地飞舞,稳定如月下孤树。
就像四年前一样,戚少商没能接住。
接不住的,
从来也接不住。
只不过这次再没有人会嘲笑着说:“戚少商,你还不魂飞魄散?”
——那人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?
没有人能空手接住神哭小斧,空无内力更是枉谈,本就不该存有侥幸。
所以横剑抵挡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。
还是他蓦然发现,天青得可疑,阳光灿烂得虚伪,
血红得刺目?
连云寨那一斧,几乎失去了所有,现在,还有没有什么,可以挽留?
场中人齐震。
很多人站了起来。
即使这样疯一般地冲到楼下,也没有办法提气纵身而上。
他们似乎更像一群看客,又似乎他们根本就是一群看客,插不进故事中间。
永远。
任怨骤然飘落,从惨白的鹤变成了一只扑向食物的秃鹫。
——饥饿的秃鹫。
秃鹫食腐,数十里外就能发现尸体的气息,任怨好刑,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死亡。
蔡京派他来,除了安抚顾惜朝,更大的目的就是借戚少商人头一用。死人不会说话,届时随便安个罪名给顾惜朝,功劳就能轻易撷来,黑白两道都有威信,取代朱月明便指日可待。
“精彩精彩,好精彩的武功——”低头仔细检视完,任怨终于放心,抚掌大笑道,“我还以为九现神龙永远不会死。”
听他这么说,楼下诸人不仅忘了愤怒,连心都空了。
其实不光他们,“如有雷同”四人同样茫然。虽然他们来此本意就是杀戚少商,可看到戚少商身死,仍然太出乎意料。
才知道,原来就是他们,也不喜见戚少商死在奸计之下。
但是,任怨的判断,岂可能有错?
现在是回堂复命,还是一不做二不休,趁机把风雨楼残党绞杀干净?
下一个死的,是不是兀自僵立的顾惜朝?
任怨突然感到自己又被方才已消散的恐惧抓住。顾惜朝真是个可怕的人,若非亲眼看到戚少商心跳停止,瞳仁散乱,谁能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地被除掉?
如果没有药物控制,谁能够不被他算计,谁能够杀了他?
好在他也……
快,死,了!
脸色微沉,即豁然开朗,从腰际抽出一柄匕首。
匕首光寒,可他这柄,在阳光下居然有种油腻的钝意,使人一见就不由想起惨死其下的人,怀疑是不是他们的血液、油脂、连同怨恨都没有散去,才凝结出这么一种暧昧的残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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