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萤
非如此不可?
非如此不可。
他们如此厉害?
他们如此厉害。
戚少商早知道顾惜朝狠毒,且对自己对敌人都狠毒,此一去必定两败俱伤,可还是没想到,他竟真的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一般。
发出暗号,
下跳,
接应。
一把揽来,血的味道那么浓,那么重,那么执着倔强。
门合,
漆黑如墨。
仿佛倏忽间又回到连云寨,八百里风与沙,满目苍凉月,那一场追杀,他在地道下,听手足兄弟血肉相搏,心痛,如绞。
上,上不得,走,走不了。
只能听。
想听,又不忍听。
顾惜朝几乎是滚进密室的,
然后就仰面躺在地上,喘息,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鸟。
一只永远等不来幸福传书的青鸟。
戚少商急伸指点了他伤处穴道,紧攥着剑鞘的手指才松弛,“痴”嗒地一声滚落,自荡出片片温热,朵朵猩红。
竟愣住,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好,忍不住道:
“扔了不就好了?”
白白带着负担,白白拖重了伤势,何苦?
“我答应过,当然要拿回来。”顾惜朝看着眼前的黑暗,轻声说完,忽然笑,赞道:“好剑,够亮。”
够亮?戚少商叹了口气。恐怕几千年来,只他一人会用“亮”来评价剑的好坏了。
如今,和鱼池子何其相似。
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不能见光的九幽,和那九死还生的一战,才想到借助天上月光作为暗器?
一摸怀里,才发现火折子不知何时已经丢了。
“有火种么?”
顾惜朝一愣,“方才地道里已用尽了。你呢?”
“那怎么处理伤口?”
“血都止得差不多了,看见又能怎样。倒是这么黑……我们出不去了。”
差不多?
还差很多吧?
戚少商心中怀疑,答道:“我知道怎么开门。”
“怎么开?”
“门右边有和井底一样的石砖。”
顾惜朝长出口气,“那就好。他们现在一定害怕被偷袭,在外面下药,万万不可去尝试。”
不知是不是眼睛看不见的原因,戚少商觉得,此刻的顾惜朝同以往不一样了。
同追杀他时不同,和鱼池子共同御敌,又反目成仇时不同,和旗亭一夜,惊才羡艳更不同。
如果硬要说,和晚晴灵堂上失魂落魄的人,有些像。
像一片青玉,薄如蝉翼,半透明的,能看到氤氲,却看不清。
坚硬,而脆弱。
用自尊孤立自己的脆弱。
却原来他和四年前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他知道有人想帮他么?
纵然永远有血腥横亘,也仍旧可以回头。
——只要回头就能开始。
逼得太近,才会剑拔弩张,如果各自后退几步,虽难说海阔天空,至少……
他一定知道,
可还来不及开始,就碰触不到了。
“我进来前往地道里洒了点血,他们肯定往那头追,怎么都想不到下面别有洞天。”
“是,我也想不到,提示在井壁,机关在井底,密室入口却在那条地道的下面。”
“不如此,怎能隐藏至今。”
顾惜朝语气中笑意更盛,似得了便宜的孩子,浑没想到这太隐秘的机关险些就让他万劫不复。
他又怎么可能没想到?
“多强的敌人,至于示弱至此。”
“不甘心?他们‘风云阵’需要三人发动,就算打不死你,还余一人,正好对付我,不除掉两个,顷刻间就完蛋。可惜,那指若能重些,确实可以再杀一个。”
顾惜朝说累了,停下好一会,继续道:“要是我解机关,定能比你快些,也不需这么费事,可你戚大楼主上去,是一敌三,我上去,是一敌一,谁的便宜比较大?”
戚少商又叹了口气。只有叹气,因为这话很对,简直太对了。
当年输给铁手,不也是类似的原因?
可……
便宜?
拿自己的胳膊喂剑,也算得上便宜?
不以为然地想,便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,轻轻嗤了一声。
被笑的人自是不服,
“你们这些武林人,受伤了,第一件事就是点穴止血。不挨上一剑,怎能让他们深信我真的内力‘全’……”说到一半,突然想起对方本不该知道这点,此刻怎一点表示都没有?顿了顿,道,“你知道?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哼。”
原来如此。
什么都知道,却还说出那些话……么?
顾惜朝沉默了很久,忽道:“多谢。”
多谢,
多谢你的好意,
多谢你的多事。
一句多谢,好诚挚,
也好沉重。
因为背后是拒绝。
让了一大步,换来的却是拒绝。
不愿意,不能,还是不屑?有没有后退,愿不愿意后退?
没有答案。
即使天下人都不会原谅,但最不原谅的,其实是自己么?
戚少商想,接下来若是寂静,必定不胜其重。
接下来,正是寂静。
一半的寂静。
心脏跳动,血液流过血管,淙淙,骨骼相互摩擦,吱吱作响,
呼吸渐沉。
必须离开,
必须疗伤,
必须搜索这一方密室,
必须打破寂静。
其实顾惜朝也在想,该说出来,即使说不出,也必须说的话。
否则……
恐怕就来不及了。
黑暗能遮蔽很多,也能让另一些平日看不到的东西浮现,浮现到再也不能视而不见——例如流萤,例如星光,例如后悔。
“如果,能回到旗亭相识之前,你还会邀我入寨么?”
“会。”戚少商答得很快,很不假思索,然后深吸口气,“但我不会让你杀他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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